来访者的故事

最近有一个来访者的故事让我很震惊。

他让我深深地认识到，原来一个人可以很努力很努力地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追求“意义”和工作中去，即使在旁人看来很成功了，但内心并不快乐。

努力的背后，其实表达的是绝望！

来访者一进咨询室就跟我说：“老师，你必须帮帮我！不然我可能怎么死都不知道！”

来访者说到与“死”、“自伤”有关的字眼，通常都会敏感，但并不慌。

我淡定地看着他，投过去疑惑和鼓励的目光。

“你可以告诉我，是怎么回事吗？”我温和地说。

“老师，是这样的，最近我发生了一件事情，让我感觉到必须改变自己的性格了，为此我还专门征求了我上司的意见，上司也认为我可以调整下自己性格。因此，我专门针对我的性格改善做了一个计划。今天也想就这个计划看看专业咨询师有什么建议？！”

“哦，是这样！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情？”我大概了解了这次他来的目的，但我知道，这可能是来访者最初的想法，也许深入咨询后他了解自己后，就不一定这样想。

刚见面，我要做的就是尽量更多的了解来访者。

“是，四月份，我认识了我们单位另一个科室的女孩，她很漂亮，人又好，我们是经熟人介绍认识的。介绍认识的那天我请她吃了一顿饭，感觉能聊得来，于是我决定要和她拍拖，感觉她也喜欢我。”

“那你们拍拖了吗？”我插了一句。

“没有！”来访者沮丧地答道。

“为什么呢？”我问。

来访者整理了一下思路，犹豫地看着我，又看看别处。

“你放心，我们咨询是保密的，没有得到你的同意，任何资料都不会透露出去的！这是我们的保密协议。”我借机把保密协议递给他。

“哦，明白！我是在想该怎么跟你说。”来访者认真看了一遍，签上字，解释道。

我温和地看着他，身子前倾着。拿过保密协议，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，顺手放到了我身旁的茶几文件袋中。

“老师，事情是这样的，那次吃了饭后，我觉得我要好好的准备下，认为自己应该更努力工作，做出更突出的成绩，甚至要买好房子来。因此，我一个月没有和她见面，只是在微信上跟她说，这两个月他准备一下，希望和她好好发展。”

“嗯。”我倾听着。

“我花了一个半月准备，把工作各方面都打理好，甚至还准备买房子交首付。我想约她出来，想和她好好谈谈。但当我约她出来的时候，她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！我瞬间就僵住了，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。接下来我难过极了，哭了一场，甚至在同事面前也痛哭了一场，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情况！接下来好一段时间，我打不起精神来，觉得人生无意义！”

哦，原来是这样的！“你哭了一场？”

“是呀，实在顶不住了，我感觉自己被抛弃了！被彻底否定了！”

“被抛弃了？被彻底否定？”我有点不相信我的耳朵，但确实，看来访者的表情，这是他内在的感受。

“此刻，你也想哭，是吗？我看来访者难过的表情，向反馈了一下我感受到的。

“是啊！现在我是想哭，但我哭不出来！”他低沉的声音，跟刚进来咨询室时有很大的不同。

“听你这么说，感觉你没有正式跟她拍拖啊！你感觉她不答应你约会，就是对你的彻底否定？”

“是呢，我是这样感受的！”来访者肯定地说。

对来访者的咨询

听完他这个故事，不要说咨询师，就是一般的人听了也知道他有问题！他根本就是一厢情愿！听来令人哑然失笑。

但我是心理咨询师，当然不会这样做。

任何时候咨询师都不能嘲笑来访者，而是要陪伴来访者，抱持来访者，用心去体会和理解来访者，要尽力去协助他认识问题所在。

是啊，平常人都能明白的问题，为何他不明白？他的问题到底在哪里，这引起了我的觉察与思考。

很明显，他把女孩子同意和他聚餐视作认可了他，他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，同时也认为女孩子喜欢他，尽管他没有进一步求证过这点。

很明显来访者是自己投射了。

当女孩子回绝了他的约会请求的时候，他认为女孩子抛弃了他，否定了他，这完全是来访者他自己的投射与自我认同。

根本都还没有拍拖，关系还没有发展到亲密关系阶段，正常情况下是不会这样想的。

但来访者这样想，这说明来访者自恋严重，内在对抛弃和否定非常敏感。

为了让来访者领悟和明白，我用了换位法——我来扮演他，他来当咨询师。我复述了一遍他的经历和遭遇给他。

听完，他看着我，他脸部肌肉似乎没有那么紧绷了，有些笑意。

“老师，我明白问题在哪里了！”

“问题在哪里呢？”我问道。

“你一厢情愿啊！”

“哦！我明白了……”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。

“是什么原因让你感觉她否定了你，引起你情绪崩溃呢？”我追问道。“似乎你很在乎他人的肯定和认可！”我继续补充了一句。

“老师，我也感觉自己性格有问题！是啊，我为何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，那么渴望别人认可呢？不单是恋爱这件事情。我的工作也是一样。别人用八小时完成的工作，我要求自己用三小时完成，然后剩下时间看书学习，然后每天用一个小时想问题。”

“我一直严格努力要求自己，不敢松懈下来，害怕自己松懈下来！并且我一直努力追求意义。不瞒老师说，我已经考过三次研究生了，三次都成功了，最辉煌的一次考上了国内最顶尖学府的研究生，但我都没有去！我也考成功二次政府公务员，但我也没有去！我觉得我就是在证明什么！”

“但我依然不快乐！我甚至害怕自己起来，我担心自己再不改变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！老师，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应该改变自己的性格？！”来访者脸色呈现痛苦的表情，有点挣扎的感觉。

“天啊，你太厉害了！”我禁不住感叹了一句！“你一直在证明自己，但你并不快乐，我感觉你是不想在这样下去了。你的内心里想证明给谁看呢？！”

“你说你担心自己这样下去，怕不知道怎么死，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内在有些绝望了？因为你的证明好像并没有达到你的目的！还有，你认为那女孩子否定了你，是不是有你的移情？刚才的换位模拟让你看到，你的做法并不合理，对方根本还没有和你拍拖建立亲密关系，但你内在感受是感觉她彻底的否定了你。我感觉这是你内心的情结。这种感受最开始并不是来源于她！”

“还有，我感觉你习惯用思考问题的方式解决问题，但你并没有用心感受生活，感受当下到底发生了什么，可能小事你是不太愿意做的，比如种花、养鱼、看电影等等。你很严重的受过去发生的事情影响！到底发生了什么呢？如果你真的渴望听我的建议，我倒是建议你可以不用那么拼命地工作、追求意义证明自己！你可以用心去感受下真实的生活！我感觉你除了工作和证明自己就没有别的什么了，不知道是不是这样？”我试探性地表达我对他的感知。

来访者看着我，惊讶地说道：“老师，我太激动了！你是真正了解我的人！”感觉话语间有激动的成分！

“我来之前，已经看过几个心理咨询师了，她们都跟我说道理，我的上司这么厉害的人物了，也在跟我说道理，我感觉他们根本就没有触动到我！而你却让我内心感到几年来第一次那么轻松的感觉！”说着，他深深地半躺到了咨询沙发上，沙发仿佛像妈妈的怀抱，深深的扶手包裹着他，眼里闪着泪花。

我注意到他的变化，因为他之前一直是倾着身子，像学生听老师教诲那样恭坐着的。

“老师，你说得对，我一直都只有工作，我没有去看过电影，也没有去咖啡厅喝过咖啡，更没有去过酒吧放纵过自己！我不敢，我怕浪费宝贵的时间，让生命变得没有意义。”

“确实，我的脑袋一直想问题，害怕停下来，害怕自己变得懒惰！你是第一个直白告诉我，不要那么努力，要投入生活小事的人！”

“你一直努力地在证明自己，追求他人的认可，你一直在追求谁的认可？”我强调了一句。

“我妈！我在追求我妈的认可！”他破口而出，语气里带着愤怒。

“记忆中，我妈一直就没有认可过我！有一件事情我记得非常清楚，从八岁那年到现在，一直都如此！记得八岁那年，家里来了一个亲戚，那亲戚赞我读书好。我妈不但没有夸我，还跟那亲戚说，我就那点出息，没有什么用！我那时候窘迫极了，原来我在妈妈的眼里是这样的人！”他的眼泪终于开始掉落，但依然没有哭出来！他好像在控诉着他的妈妈！

“从那以后，我特别注意妈妈的评价，但她总是在外人面前说我的不是！因此，我变得不愿意交往，沉默寡言，家里来亲戚，我躲得远远的！我努力地读书，考试都全级第一了，我妈妈还是那样说话！甚至我都读很好的大学了，我发现我妈妈还是没有变！”来访者停了一下，喝了一口水，接着说，“为何这么多年了，她还是那样看我？！我上了好的大学，有了好的工作，她为什么还是那样看我？！”他有些绝望的看了我一眼，表情是那么的无助。

“我以前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考了那么多次研究生、考了二次公务员，但都不愿意去，现在我似乎明白了！”他顿了顿，又说了这句。

“你对妈妈有没有愤怒？有没有怨恨？！”我插了一句。

“没，没有！”他赶紧回答。

“没有？”我小声缓慢地问了一句。

“愤怒还是有的，怨恨没有呢。”他解释。

“对妈妈不可以有怨恨？”我压低声音问了一句。

“嗯，我认为是这样的！那多么不孝啊！”

看来，你的问题卡在和妈妈的关系里了。这个要处理！”我总结了一下。“今天还剩下五分钟了，下一次再继续探讨怎么样？”我说道。

“老师，我赞同你对我的问题的看法，但我有一点还是不太确信。”他疑惑的说道。“你说，人不是要活得有意义吗？你让我做些小事，我觉得很浪费时间，感觉没有意义。”

“哦，活着的意义，那你认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？”我问道。

“活着的意义，我用一句名言来解释我的看法。不知道老师你赞不赞同？他这句名言有没有错？”他说道。

“哪一句呢？”我问。

“前苏联有本小说《钢铁是怎么样练成的》有句名言：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，生命对于我们只有一次。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；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，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，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——这样，在临死的时候，他能够说：‘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，都已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——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。’”

“老师，我觉得人生的意义就是要为人类解放事业而奋斗！”他解释道。

“这个是你父母教育你的？”我问。

“不是，是我自己看书理解的！”他答。

“哦，原来是这样！这句名言没有错，为人类解放事业奋斗也没有错！这是一句名言，有其高度！你看，我做心理咨询是不是在为人类的解放事业奋斗？你觉得有没有意义？”我问。

“这，当然有意义！”他答道。

“你不觉得我也在为人类解放事业在努力吗？我觉得我是的！”我说道。

“社会是一部大机器，人就是这部机器的零部件，人的能力有不同，有的可以当国家主席，有的可以做工人，人的机遇、位置、能力不一样，贡献有大小，这是事实。人到了一定年龄，可能就真的要认清自己的位置了，承认能力有大小了。但踏实工作，都对社会有意义。名言提倡的境界当然不能说错。可以说是人生的境界和追求，但也要立足于现实。两者不矛盾，就看怎么看。我觉得我做好自己能做的小事也是很有意义的，从小的方面说，我认真工作生活，是我的现实需要，从大的方面说也是在为人类解放事业在奋斗。”我按照他习惯的逻辑和语境解释道。

“嗯！老师，你说得对，确实如此呢！”

“老师，今天太谢谢你了，让我有了这么多年，第一次从没有过的轻松！”

“好的，下次继续探索！再见！”

“再见，下次见！”

看着来访者走出咨询室的背影，我竟涌起了心疼的感觉！

作者：佛山红树林心理咨询机构资深咨询师 华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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